有一年，杭州的学府即将考试。
考试之前，许多廪生（指由政府部门提供食宿和补助的生员）一起聚集在明伦堂里，为那些还没有取得廪生资格或还没有考取秀才的童生们担保，这个被称为“保结”。
有一天，参与此事的廪生程某，天还没亮就起了床，穿好衣服、戴上帽子，准备前往明伦堂。
他出门走了大概有二、三里路，忽然又转头走回了家。
到家以后，就关上了房门，嘴里念念有词，好像在和什么人说话。
家里人感到很奇怪，却又不敢去问，发生了什么事情。
过了一会儿，程某又打开房门，再次出去了。
这次出门，过了很久也没有回来。
又过了一段时间，有人到家里来找程某。
家里人一问才知道，来人是明伦堂那里，受程某担保的童生。
原本约好，这天早晨程某去给他“保结”，却迟迟未到。因此上门来看一下，是不是程某有什么事耽误了。
程家人都很奇怪：程某这是到哪里去了呢？
他们也只能告诉那童生说，程某早早就出门，说是去了明伦堂了。
大家正在疑惑，程某去了哪里的时候，门外一个箍桶匠搀扶着程某，把他送回家来了。
众人纷纷把目光投向了程某。
只见那程某，浑身上下都湿透了，脸上也脏兮兮的，涂满了青泥。
两只眼睛直呆呆地看着前面，也不说话。
家人连忙上前，给他洗脸、换上了干净的衣服。
这个过程中，程某就像一个木偶一样，随便家人怎么折腾，也不说一句话。
家中有经验的老人，知道他是在路上遇到了什么鬼怪，中了邪了。
赶紧吩咐给他灌姜汁，再把他的额头和太阳穴，涂上朱砂。
如此这般的一通处理，程某终于清醒了过来！
程某定了一下神，看了一下家里人。在他们满是疑惑眼神的注视下，把自己的经历，娓娓道来。
早晨，程某第一次从家里出去，没走多远，在路上遇到了一个黑衣人。
黑衣人对着他拱手作揖。程某并不认识他。见人家行礼，也拱手回了一个礼。
却不知为何，突然之间，就像是被施了什么法术，觉得自己一下就脑子里一片空白，昏沉沉的就跟着黑衣人走了。
路上，黑衣人对程某说：“你回家收拾收拾行李，我带你去水仙殿游玩一下，怎么样？”
程某浑浑噩噩地说：“好！”
于是，程某就拉着那黑衣人回了家。
然后在那黑衣人的嘱咐下，把家里的钥匙挂在了腰间，再和那黑衣人一起出了家门。
这就是早上程某为何出去了一会儿，就回了家，然后在家里没待多久，又出了门。
程某跟着黑衣人，从涌金门出去，一直来到了西湖边。
只看见西湖的水面上，有一座宫殿，金碧辉煌、气势宏伟。
他还远远地看见，里面有很多美女，穿着华丽的衣服、画着秀美的妆容，在尽情地唱歌跳舞。
黑衣人指着水面的宫殿，对程某说：“这就是我和你说的水仙殿！你说说，在这里看着美女唱歌跳舞，和去明伦堂给那些童生做担保，哪里能让你更快乐？”
程某说：“那还用说吗？当然是这里更让我高兴啦！”
说完之后，他像着了魔一样，拔腿就往西湖里走去。
就在这个危急时刻，突然一个白发老翁出现在他的身后，大声呼喊：“不能下去！这是恶鬼在诱惑你！千万不能去！”
程某转过头去，仔细一看，那白发老翁竟然是他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！
那黑衣人见有人阻挡，眼见要坏了他的好事。顿时勃然大怒，冲过来和白发老翁殴打了起来。
那白发老翁，也就是程某的亡父，毕竟年事已高，比不上那黑衣人的年富力强。眼见快要落败的时候，恰好那箍桶匠走了过来。
程某顿时感觉就像有一股热风，吹到了西湖的水面。
黑衣人好像忍受不了那热风，当即逃走了。
而那水仙殿和白发老翁也都消失不见了！
程家人听到程某说，是箍桶匠救了他。就连忙去取出银子，重谢箍桶匠，并详细询问了救人经过。
那箍桶匠说：“今天早上，涌金门里的一户姓杨的人家，叫我过去箍桶。
我过去干活儿的时候，是从西湖边走过去的。
此时太阳已经高高挂起，天气非常炎热。我忽然看见了，湖边的地上掉了一把伞，就想去把它捡起来，遮阳防晒。
我刚走到伞那里，却听见水里面有悉悉索索的声音，就知道有人落水了。
我就赶紧过去，把掉进水里的那人救起来。
后来才知道，那人就是你家相公。当时他已经沉到了水里，我也是费了不少力气，才把把拉上了岸。
好在他还知道家在哪里。我就把他给送了回来。”
众人皆唏嘘不已！大家都恍然大悟：程某这是受到了溺水鬼的诱惑，差点儿就自己走进了西湖，溺水而亡了！
程某的妻子，恨恨地说道：“人，是没有死的鬼；鬼，是已经死了的人！人不会强迫鬼当人，而鬼却总喜欢强迫人做鬼！这是为什么呢？”
众人面面相觑，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她！
就在这个时候，忽然听到天空中，有个声音回应道：“我生前也是一个廪生！也是一个读书人！书上说：‘夫仁者：己欲立而立人， 己欲达而达人！
（意思就是：一个仁爱的人，自己想要立身，也会让别人立身；自己要通达了，也会让别人通达！这是儒家思想“仁”的观点。但“博施济众”的仁爱之心，要建立在自己有能力的前提下！自己都站不稳，如何去扶他人？！）。‘
按照书中的这个逻辑：我等已经做了鬼，是不是可以这样说：‘己欲溺而溺人，己欲缢而缢人‘！
也就是，自己想溺水，所以也让别人去溺水；自己想上吊，所以也让别人去上吊！
这样一看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？！”
说完之后，哈哈大笑！那笑声在天空中越飘越远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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